雨沥沥淅淅依旧在下着。

包厢内，极富设计感的吊灯亮着昏黄色的光，远处似屏风的木架上点缀着不知是真是假的绿植。像是怕吊灯提供的光源不够，包厢内的两个角落还放置着两盏精心设计过的落地灯，灯源被罩在灯笼模样的不透明灯箱里，泛着明亮但不过分刺眼的橙暖色灯光。

光线柔和地描摹过杨新迎的轮廓。

没有人说话，只有制暖的空调微弱地发出声响。

气氛好像有些暧昧。

苏开运忍不住垂眸，手指下意识地就要摸上耳廓。

可像是惦记着杨新迎就坐在她对面，她止住了自己的小动作，手指无声地蜷了蜷。

热。

房间内的暖气好像开得太高了。

这是苏开运今晚不知道第多少次这般想到了。

或许，不仅仅是暖气开得太高的缘故吧。

……可能是杨新迎看过来的眸光？

曾经，苏开运恐惧他人的视线，经常性会设想自己置身于一面布满眼睛的黑墙面前，但现在，或许是她社恐的症状缓解了吧，她已经很少会想起这样的黑墙了，可哪怕是这样，苏开运现在仍不喜欢来自他人或炽热、或审视的视线。

只是，苏开运并不反感杨新迎望向她的眸光，或温和，或平静，或含笑，或像此刻般赤诚真挚。

月亮在他眼里，很亮。

……又或者，是她自己的缘故？

苏开运后知后觉地想道。

所以，她是在情不自禁地高兴吗？

因为杨新迎跟她告白？

告白。

苏开运繁杂的思绪在碰到这个词时，难得地开始变得清晰起来。

杨新迎向她告白了。

还说喜欢自己很久了。

所以——

他抢了自己的台词？

思及此，苏开运都忍不住觉得自己的脑回路清奇。

更正一下。

所以，杨新迎现在是在等她的回复吗？

大学时候，苏开运并不是没见过、或亲身经历过被告白的场景，只是，无论是彼时她充当路人所见证的、还是自己成为主角被告白的场景，它们的结局通通都是一方有意一方无情。

这是第一次，苏开运怦然心动的对象，跟她告白。

目前仅有拒绝告白经验的苏开运有些迷惘。

她要怎么回复，才能表达自己对杨新迎抱有同样的心思呢？

究竟要选择怎么样的措辞比较合适呢？

她是要现在回复吗？

而且，她现在才思索来得及么？

在杨新迎看来会不会很奇怪。

不过，最重要的是，按她大脑现在时而雀跃、时而空白的状态，她真的能思索出什么合适的措辞吗？

短短不到十几秒的时间，乱起八糟的思绪，就塞满了苏开运的大脑。

“我想……”隔了一会儿，苏开运像是终于找到那个措辞了。

暗色的灯光下，爬上她耳朵的红极难察觉。

她音量不高，而且说得略显磕绊，只是那黢黑的眼眸，一直定定地看着杨新迎，“我们，或许是、两情相悦了。”

……

话卜一说出口，苏开运就后悔了，她想撤回这句话。

事实证明，在这种状态下，她空白的大脑并想不出什么合适的措辞。

这种时候，她可能说一句“我也喜欢你”、“我明天再回复你”都比这句话好，说什么两情相悦啊，像在说相声那样。

“是么。”杨新迎起初眸孔微顿，随后，他像是恍然大悟，又像是被逗笑了，低低重复着苏开运的那句话，声音里有藏不住的笑意，“原来我们是两情相悦啊。”

杨新迎此刻的笑声很轻，嘴角勾起的弧度也很浅，可他模样放松，眉眼弯出一抹柔软的弧度，而那弯在他眼底的月亮颇像是害羞了，看过来，轻轻别开，然后又看回来，格外生动。

浅笑震颤着空气，包厢内暖橙色的灯光暧昧了空间。

苏开运羞怯地低头，她又有些想摸上自己的耳朵了。

不过此刻，苏开运有些想收回自己之前的评价了：其实“两情相悦”这个词选用得并没有很糟糕。

杨新迎说这个词时的咬字和声音都很好听，她很喜欢。

杨新迎或许就真的是她的情绪转换器吧。

因为苏开运觉得，她此刻的心情就像乘坐上了什么热气球，轻轻飘扬起来了。

原来我们是两情相悦啊，真好。她心想。

--

【不苏：我到家了。】

回到跟黎三枝同居的公寓时，苏开运给杨新迎发了一条消息。

其实，从水清市回来后，林友繁曾委婉地提到过，让苏开运回家去住，不过苏开运思索一番，拒绝了。

怎么说呢，虽然苏开运跟林友繁之间的关系变得和缓，但横亘在她们之间因阅历差、年龄差、观念差等堆叠起来的高山，其实并没有被铲平，事实上，这座无形的高山未来应该也不会被铲平，这也就代表，她们两个未来依旧会有很大的概率吵架，苏开运不想跟林友繁吵。

苏开运不能肯定自己在每个人生岔路所做出的选择都是对的，又或者，她可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忍不住感慨：原来林友繁最初给我的建议才是对的。

只是，可能是年少轻狂，又或许是心高气傲，苏开运现在，只想遵循自己的内心，自己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，这样，无论她未来是失败还是成功，她都不会后悔。

虽然不回家住，但苏开运也没冷漠到连家也不回。

有时候，林友繁说家里煲了汤，炒了什么好吃的菜，让苏开运带着黎三枝一起去吃；或者说，林友繁想要让苏开运陪着一起去买什么东西，苏开运不忙时都会答应，毕竟黎三枝的公寓距苏开运的家并没那么远。

杨新迎的回复没多久就返送回来了。

【Tsuki：好的，我还有一会儿也到家了。】

【Tsuki：晚安，女朋友。】

莹亮的手机屏幕，映出苏开运黢黑的眸，以及她稍显愣怔的模样。

对哦。

女朋友。

苏开运眨了下眼，就像是接触不良的信号终于又恢复了那般，她终于从浑浑噩噩的状态里回过神来，慢慢在脑内复盘今夜所发生的事情。

杨新迎在一个多小时前跟她告白了。

然后，她也向对方表达了自己的心意。

他们是两情相悦。

所以，他们现在的关系变了？

……成为了情侣？

手机屏幕因为苏开运的久不动作熄屏了，苏开运抿了下唇。

没错，他们的关系的确变了。

他们现在是情侣，是彼此的男女朋友……

按下手机电源键，恢复熄屏前手机停留的私聊页面后，苏开运点击对话输入框，调出输入法。

她想着要给杨新迎回复点什么。

——晚安。

苏开运很快打出这两个字，接着，她手指在亮着的屏幕上悬空了一会儿，继续打。

输入拼音，然后选择汉字“男”。

输入法一般都带有联想功能，“男”字刚刚敲打出来，“朋友”二字就跳出来了。

但苏开运就像是没看到两个字似的，舍近求远，在输入法键盘上又逐个拼音逐个字地将“朋友”二字敲出来。

一下一下的点击，像是按在她越发雀跃的心跳上。

等将“男朋友”三字敲完，苏开运的脸莫名有些红，还有些烫。

她忍不住用手盖住自己的脸。

外面的雨依旧在下着，只是从淅淅沥沥的雨下成了毛毛细雨，刚从室外回来，苏开运的手指还是凉的，微凉的触感稍微冰醒了苏开运内心过分的燥与羞赧。

没什么好害羞的。

想着间，苏开运将那条消息选择了发送。

【不苏：男朋友，你也晚安。】

--

……今晚难安。

在床上辗转反侧，苏开运有些睡不着。

一闭眼，几个小时前跟杨新迎相处、交流的场景就会浮现在苏开运的脑海里，她会控制不住地去回忆，杨新迎在告白时的神态。

他很恳切，很认真，也很温柔。

——苏开运，我喜欢你，喜欢很久了。

杨新迎是这么告白的。

那个时候，她自己的神态应该会是怎么样的呢？

呆愣？

这应该是有的。她自己酝酿的告白情绪被打断，而杨新迎的告白又来得太过突然。

心动？

这也是有的。那时候的杨新迎，吸引了她全部的眸光，悄无声息就占据了她的全世界。就连现在，仅仅只是回想起杨新迎彼时投望过来的眼神，苏开运都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快了不少。

惊讶？

这大抵也是有的。毕竟她从没想过，杨新迎会跟自己告白。

是的。

杨新迎怎么会跟自己告白呢？

苏开运迟钝的反射弧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，她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不可思议。

其实，苏开运不是没曾想过杨新迎会喜欢她的这个可能性。

青少年时期，她幻想过，可那场雨浇灭了她的幻想；

从韦骏那得知她告白失败是场乌龙过后，苏开运也重新燃起希望，短暂设想过；

前段时间，意外得知徐礼升与杨新迎是发小的时候，苏开运也尝试性预想过，可这些设想没过多久，就慢慢被她打散了。

她不勇敢，不自信，不敢再有过高的期望，生怕自己自作多情。

这也就导致，苏开运在杨新迎跟她告白的时候，一直都有种似有似无的虚浮感。

并且，直到现在，苏开运还有一种她踩在棉花上的不真实感。

这会让她忍不住自疑：

杨新迎是真的跟她告白了吗？

他是真的喜欢她吗？

这一切真的不是她在做梦吗？

而且，杨新迎为什么说喜欢她很久了呢？

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自己的呢？

……

自疑的情绪就像装满水的缸，只要底部破了一个缺口，水流一旦涌出，就难以制止了。

脑袋里思绪愈发繁杂，像蜜蜂嗡嗡地闹着、吵着，苏开运愈发难以入眠。

也不知思绪里又蹦出了哪个疑问，苏开运蓦然想起饭局结束时，杨新迎不经意跟她提起的一件事，“其实，我曾经给你的邮箱发过信息，不过你没有回复过我，可能是被当作垃圾邮件处理了吧。”

那时候，她是怎么回复的呢？

那时候……她还陷在杨新迎突然跟她告白的震惊情绪里，并没有彻底回过神来，听见这话，她只是下意识地道了歉，“对不起，我不知道。”

深更半夜，在这个难眠悸动的夜晚，乍然想起这件事的苏开运，突然就有些在意，很想知道杨新迎曾经给她发过什么信息。

反正现在酝酿不出睡意，苏开运琢磨了下，干脆就从床上爬起来。

开灯，披上大衣，再打开电脑。

等待电脑开机的过程中，苏开运听到窗外的雨似乎还在下。

雨嘀嗒嘀嗒地落着，风有一阵没一阵地吹着。

相似的落雨声，让苏开运恍然间又回到了几个小时前，他们刚刚结束饭局，从包厢出来。

霓虹的灯光在雨幕里显得有些模糊，空气中的冷和潮扑面而来。

黑色的双人伞，杨新迎握着伞柄，将伞面稍微往她这边倾斜，露在袖口外的指节有劲且修长。

他们戴着相同颜色的口罩，穿着相似的大衣，在同一把伞下，并肩而行。

雨落在伞上，发出不规律的嘀嗒声。